夜空中月亮在雲間穿行，而大道上深夜無人，只有姜綺羅、越九霄和阿金走在當中，足音顯得尤為清晰。

雖然是做賊歸來，但是有越九霄壓場，他們走得明目張膽。不知道什麽時候顥天就消失了，姜綺羅對他還有無數疑問都問不成了。

不過她現在也沒有那個閑心，她要快些回家準備明天外出，因為董承很有可能來談租鋪子的事情。

阿金一聽便很來氣：“我們現在的錢不是夠了嘛？還和那家人談什麽！”她親眼目睹董承父子在品鑒會上對姜綺羅的圍追堵截，對他們難有好感，本來就不願意和他們來往，剛剛她接過姜二爺給的銀票時，她還在慶幸終於用不著打理董家那父子兩，沒想到姜綺羅像是吃了秤砣一樣，鐵了心要雀屏樓當租客。

姜綺羅袖子裏掖著銀票，心情也輕快起來，她的手臂搭在阿金肩上，說道：“堂叔給的錢足夠還債，也足夠總店重開，可是能維持多久呢？本錢嘛，總是越多越好的。再說了，朱雀大街上的幾個鋪子我早就覺得該扔，就算堂叔真給了我十萬兩紋銀，我照樣要關店。”

阿金跨上前一步攔在她面前：“這可不好吧？朱雀大街上的鋪子是瑞錦莊的臉面，要是關了豈不墮了姜家的威名？人家會笑你的，說你一掌家就把生意搞砸了。”

姜綺羅繞過阿金繼續往前走，掰著手指說道：“雖然姜家的賬冊我還沒看完，但粗略翻了翻就知道，瑞錦莊在京城裏有大小五六十間鋪子，光是朱雀大街上就有五家。可是網雖然撒得很大，真正能撈到魚的又有幾家呢？姜家把戰線拉得太長，該做好的事情反而疏忽了。”

半晌沒有說話的越九霄點頭道：“這話說得極對。瑞錦莊是布店，又不是包子鋪，一條街上要那麽多家幹什麽？像是我娘，她再愛買布，也不至於每家瑞錦莊都進去走一遭嘛。”

“是的，對於布店而言，重要的是布，而不是店。”她說著，伸出手捏了捏阿金的鼻尖，她還是一臉不服氣的樣子，雖然完全辯不過姜綺羅和越九霄的聯合出擊。

“快回去洗臉換衣服，等著明天從董家父子手裏收錢，這樣想是不是好多了？”姜綺羅推著她的肩膀，帶她轉了個彎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
越九霄把她們二人送回家中，未曾多留，趕著回家換衣服去衙門。他升官以來，這可能是第一次準時乃至提早到崗。並不是他睡意全無，只是他想去衙門疏通一番，確定戶部刑部對姜家大宅真的放手不管了，免得他們今晚的行動被追究。

姜綺羅和阿金沒有太多休息洗漱的時間，但是她們都不累，任何人手裏握著兩萬兩發燙的銀票時都會很精神。她們一大早就去了朱雀大街上的票號，換成了十幾張小額的銀票，精神抖擻地去了總店。

她穿了一件橘色的夾襖，這個時節正適合暖色，臉頰和眼角塗了些相配的胭脂，越發襯得她俏麗嫵媚。

她們到得很早，卻想不到債主們到得更早，大街上行人還稀疏，小販還未張開攤子，他們就在瑞錦莊前的臺階上苦等了。

要債的事情，誰能不著急？

“姜綺羅，你籌到錢沒有？有就快給我們！我們還要回去做自家生意呢！”

“說三天就三天，你可別再說些再寬限幾天的屁話！老子可是夠耐心了！”

“對！賴賬的人我可是見得多了。你要是賴賬，咱們就官府見！”

“見官府算是好的了，當心我找幾個打手，哼哼……”

臺階前沸反盈天，大街上偶有幾個過路的，見此情形都遠遠避開。追債討債之事最容易演化成械鬥，他們當然要躲。

姜綺羅面對幾乎要噴到她臉上的唾沫星子只是微微一笑，禮數周全地說道：“有勞各位久候了，咱們進來說。”姜綺羅說罷，向阿金使了個眼色，讓她取鑰匙開門。

棱花窗格的朱門大開，內中的景象與上次相比截然不同。不再有灰塵飛舞，不再是遍地狼藉，地毯洗刷一新，花梨木的桌椅映著晨光熠熠生輝，百寶閣上的古玩瓷器被拂去了塵埃，沈默著為這家老店的底蘊作證。

來追債的眾人本有些急躁，可一跨入門檻就仿佛走入了另一個空間，這座明亮又幽靜的店鋪本身似乎就會說話，它在說曾在京城翻雲覆雨的瑞錦莊不會食言，更不會沈淪，雖然此刻貨架上還空無一物。

姜綺羅向大廳中的十幾把座椅一比：“上次諸位來訪實在是怠慢了，特意請夥計好好灑掃了一番，今天就當是我賠罪了。”

上一次被債主堵門，姜綺羅請他們喝的是街對面茶棚裏溫吞的大碗茶，今天她帶了新買的好茶，讓阿金搬來竈臺煮水，大家一面飲茶一面清算賬務，多少給這俗務添了幾分雅意。

她隨身帶來了一卷賬冊，是昨天才從越九霄那兒拿到的，上面是姜家被查抄前三個月的詳細賬務。她昨天出發去姜家大宅前見縫插針地看了一遍，在座眾人的債務大帝都記在這本冊子上。

水已沸，茶已成，姜綺羅一邊手這拮據，一邊在賬冊上勾畫。阿金按她的意思把數好的銀票送到債主手上，原本該是吵吵嚷嚷的追債大會變得安靜、有序、甚至帶著些優美的感覺。因為姜家大小姐坐在上首撥算盤，對賬冊，數錢，發錢的樣子一絲不茍，行雲流水，甚至賞心悅目。

瑞錦莊有一位這樣的新當家，也許真的能從破產的深淵裏爬出來？

這正是姜綺羅要讓他們產生的想法。

精心打扮也好，擺足排場迎接他們也好，把總店重新打掃布置也好，當著他們的面算賬清賬也好，作秀也罷，虛張聲勢也罷，一切都是在證明她的能力與決心。

這些債主遍布京城各個行當，她要讓整個京城知道，瑞錦莊沒有死，有她姜綺羅在，瑞錦莊就還有一口氣。

現在看來，這個目的，她達成了。

她暗暗地松了口氣，忽然聽到門外穿來一聲冷笑：“這可是盛事啊！姜小姐，你的店中聚了這麽多老板掌櫃，怎麽偏偏不叫上我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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